不離不棄

【文：蘇貞昌 / 本文原發表於2008.12.12 紀念巧比重生兩週年】

再過幾天，就是巧比車禍受傷滿兩週年了。
巧比是我們家養的黑色柴犬，她是在2007年1月3日被汽車前輪，從腹部整個地輾壓過去。

當天，飄著細雨，我的二女兒巧寧，幫她穿好雨衣，連同收容的另一隻流浪狗連任，一起牽出去散步。

回來時，雨停了，她還貪玩不肯進屋，於是就讓她在院子裡玩，後來她靜靜地趴在院子裡灌木叢的旁邊，沒想到進來的車子，一個不留神，就輾了過去。

剛進屋忙的巧寧，心裡本就一直惦記著，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，沒想到才一會兒就聽到慘叫聲，巧寧從屋子裡衝出來，不顧一切鑽進汽車底，從前輪和後輪中間，硬把巧比連同她身上破碎的雨衣拖出來，緊緊的抱著她，立刻往獸醫院趕。

只見巧比小小的身軀不斷地抽搐，血水從嘴巴一直泌出來。緊緊抱著她的巧寧，一邊安撫巧比，一邊電話聯絡還在上班中的三女兒巧純。



獸醫師緊急的檢查後，對兩個心急如焚的女孩說：「我們的設備不夠，要趕快送到另一家可以照X光及夜間照護的獸醫院。」

當時我是行政院長，公事很忙，只能停掉自己的晚餐，趕到第二家獸醫院和太太、女兒們會合時，巧比已氣弱游絲了，如果要救，就要大開刀，狗是沒有夜間急診的，要開刀也只有等第二天台大動物醫院開門。我的兩個女兒，就這樣抱著打針注射的巧比，在那家獸醫院，在寒夜裡，一直坐到天亮。

好不容易盼到台大動物醫院開門，經驗豐富的葉力森醫師詳細的檢查後，輕輕的、安撫的告訴兩個女兒說：「放心，我們會讓巧比好好地睡覺。」女孩們起先聽不懂 什麼是「好好地睡覺」。直到葉醫師講第二次，才從他的眼神、語氣、整個行為語言中瞭解到，原來「好好睡覺」就是安樂死！兩個女兒當場直接的反應就是 「不！」。連正在美國讀碩士，電話聯繫不斷的大女兒巧慧，從千里海外隔洋傳回來的反應也是只有一個字—「不！」。



葉力森醫師花了相當多的時間，一再地企圖說服女兒，說巧比肋骨就足足斷了十三根，脊椎也斷了，整個內臟被壓迫，移位，體力虛弱到不行，縱算要開刀，也必須 要先靜養幾天，而且開刀也不是只開一次，必須分幾次開，縱算能成功，她的下半身是一定癱了，神經也死了。縱算能救活，她的下半輩子一定是半身癱瘓，生活品 質極差，大、小便都不能自理，一定都要每天靠人工幫忙，照顧的人很辛苦。而且縱算盡一切努力把她救活過來，經此折騰，最多也只能再活半年。他說很多人因為 感情，在這種時候一時難以割捨，但是救活以後每天的麻煩，往往讓許多人難以負擔。

但我們全家人，始終就是一個字—「不」！並再三拜託葉醫師，盡全力救活巧比。

那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辛苦日子。女兒們天天在獸醫院，用針筒把飲水、把藥水一點一滴的滴進巧比的嘴裡，在大開刀與大開刀間，一再地安撫、鼓勵極度痛苦的巧 比，並用盡方法，為她的身體保暖，讓她恢復體力，前後幾個星期，巧寧幾乎整天就是在獸醫院裡，巧純一下班也是往台大動物醫院趕。

非常感謝葉醫師、林醫師和台大動物醫院的年輕醫師群的優秀技術和妥善照顧，終於從鬼門關前把巧比救了回來。

也就是這個經驗，讓我們瞭解到動物醫院和人的醫院不同的地方，更見識到原來台灣也已經有很專業的動物醫院，裡面分工之細緻，幾乎不輸給人的醫院。而葉老師、林老師率領的年輕醫療團隊展現出來的專業素養令人敬佩，愛護動物的信念，更是讓我們印象深刻。





但我也要藉此說一下，雖然我們全力救巧比，但我們也理解到有的人面對同樣的困難時，他們如果選擇安樂死，也是多麼不得已。我們為自己、為巧比感到很慶幸－我們可以有更大的選擇。雖然為了這個抉擇，我們付出多了大的辛苦，但我們也無怨無悔！

這兩年來，我們很安慰的是，巧比是救活過來了，但很遺憾的是，她果然是下半身癱瘓，屎、尿都不能自理。

最辛苦的是巧純，因為大姐、二姐都在美國讀博士，巧純的上班又特別忙，幾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才到家，在回家後僅有的一點點時間裡，還要幫巧比擠尿、擠大便，碰到我和太太忙的時候，還常常是巧純自告奮勇的帶巧比出去遛一趟。有時天氣冷，有時下著雨，巧比出門又一定得穿著輪椅、穿襪子，遛完狗回來，還得幫她 擦身體，有時看已經忙了一天的巧純，那一身的疲累，回來連晚飯都還沒吃，就拿著墊子，把巧比抱上去，嘴巴一面跟巧比講話，一面幫巧比擠尿、擠大便，可從來 沒有聽過她一聲抱怨。



為一隻癱瘓的柴犬擠大、小便，是非常不簡單的。擠大便還好，我和我太太都行，擠尿那就要很專業的技術。有一次巧純出差去德國參展，那段時間裡，太太和我用盡方法，但再怎麼樣擠，就是沒有辦法幫巧比把尿擠出來，比起巧純真夠遜的。

平常，巧比的大便是乾乾的、一粒一粒的，比羊屎大得多，會自然掉出來，也很好擠出來。但她常會拉肚子，拉肚子時就更會流出來，有時候一不注意，巧比的大便 就沾滿一身，甚至全家地板到處都是，有時候，早晨一覺醒來第一件事，竟然就是蹲在地板上，擦拭已拖得到處都是的巧比大便。而狗大便是什麼味道，大家是知道 的。我們家又特別重視乾淨，所以這辛苦的工作，常要花我們很多的時間，這就是養狗的負擔。

養寵物的快樂，喜歡寵物的人都知道。狗確實是人類最好的朋友，我們家的連任和巧比，經過這麼多年，牠們完全通人性、完全可以跟我們家每個人溝通，只要看牠 們的眼神、聽牠們發出來的聲音，我們完全知道牠們想幹什麼，牠們也完全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心情好，什麼時候心情不好，什麼時候、用什麼方法可以要到東西吃， 或可以硬纏著跟出去玩。牠們帶給我們的快樂，真的是太多太多了。牠們豈止是我們的好朋友，牠們根本就是我們的家人。



在全家人的愛護下，巧比已經度過了醫師當初說的「半年」，如今就要滿兩週年了。我們全家人，永遠忘不了巧比車禍要開刀，躺在手術檯上，我們為她加油，喊著 「巧比、巧比」時，她從手術檯上勉強抬起頭來，回望我們的眼神。經過這兩年是很辛苦，但我們全家人有一個共同的結論是：我們不離不棄！

我們很慶幸，在巧比需要的時候，我們有能力救她，還有這麼多的好人幫助她。經此一劫，我們全家人最安慰的是，我們有完全相同的價值觀，在那最緊要的關頭， 我們沒有只為了自己的方便，結束了一隻小狗的生命。經過這辛苦的二年，我們全家沒有人後悔，沒有人抱怨，我們是撐過來了。現在看著巧比兩隻後腿漸漸有力， 精神愈來愈好，有時候還會追著比她大三倍的連任嗆聲，要帶她出門玩的時候，還會高興地轉圈圈。雖然前進時，仍是辛苦地「滑動」著她的下半身，但我們深盼有 一天，她能再用四隻腳站起來，回復當年勇猛、調皮、活力無窮的模樣，我們一直在心底低呼：「巧比加油！」